1.事故
床头的闹铃很烦人地响个不停。
林峰无奈地起来，漫不经心地穿好衣服。他歪头看向窗外，阳光穿过细小的叶隙投在地面。
这本该是个美好的清晨在他眼里一如既往地无聊。
他拉开房门，简单地洗漱之后，便咬着一块刚热过的面包去大学报到。
高中三年他每天都在混，而其他人教室，自习室，宿舍三点一线。在其他人眼里他是个让人羡慕的人，每天都生活的无忧无虑。在老师眼里他是个没有前途的学生，未来绝对一路黑到底。班主任每一学期都要拿他的成绩来说事，还时不时地说“不要像他那样”。虽然每个学期都被批得很惨，但第二天他还是大摇大摆地过他的日子。
他不是没有父母，而是父母经常出差，对他的生活很少过问，只是每个月都会定期给他生活费。他记得最近和父母见过面是半年前的事了，那时他叫父母带他去了一趟游乐场。但他并没有玩任何项目，只是坐在木椅上等着太阳下山。
那时他们好像不在身边。他也不记得那天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他会那么安静地等到太阳下山，为什么父母不劝他去玩完游乐项目，而是沉寂得犹如让人不会去关心的空气。
虽然每天的生活都在混，期考的成绩总是垫底，但高考成绩却压了班内大部分学生硬是挤上了一本线。虽然是很尴尬的分数，却引来了年级的大骚动。他这个总是年级最后一名的弱鸡居然为学校的一本上线率作出了贡献，使得学校无情地踢掉了省内第三的重点高中，然后很贱地占据了这个位置。他记得在答题卡上答题时完全是乱写，但不管如何他觉得很泄气，终于让那个老女人刮目相看一次了。
他搭上了一辆计程车，有点兴奋地报上中南大学（中南大学并非长沙市的那所大学，为了小说需要而虚构的同名大学）的名号。
他看着车窗旁的反观镜，灰色的高档水泥路面在镜中快速滚动。他不敢相信他自己能够上大学。
计程车驶向吊桥，吊杆的金属光泽闪着他的眼。司机突然对林峰喊一声，“系好安全带！”
林烽觉得自己的耳朵在嗡鸣，有点快要聋的感觉。
他赶紧系上安全带，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将目光从窗外移向挡风玻璃前，一辆红色的老旧货车逆道行驶，后面一辆黑色的轿车紧追着。轿车的车窗拉下来，黑色的沙漠之鹰枪口跳着火光，黄铜子弹打到货车前轮和后轮上。
货车瞬间失去平衡，侧身撞向林峰所在的计程车。
林烽瞪大眼睛看着货车撞上来，他觉得自己的大脑是空白的，一点思绪都没有，连恐惧也感觉不到，或许是他的恐惧已经超越了极限了吧。
这一切都发生得莫名其妙，让他不敢相信自己的人生居然就要这么可笑的终结。
货车车头狠狠地撞向计程车的右前门，他觉得自己内脏都要碎裂了。强烈眩晕感在他的脑中如炮弹般炸裂，当他回过神来时他发现自己还在车上，但吊桥在他的视界里正往上疯长。
他看着远去的吊桥，看着在不断延伸的天空，内心百感交集，既有对死亡的恐惧，也有对人生的遗憾。人生？他到现在都还不懂得什么是人生，只有回忆在他的脑中慢慢地翻页。
“小伙子，我…我对不起你啊！”
他偏头看向司机大叔，红色的血迹已经遮盖住了他的面容，但林峰似乎能看到他那张因痛苦与歉疚而扭曲不成样的脸。
林峰是幸运的，安全带很好地护住了林峰。但此时他即将随着破裂不堪的计程车跌入冰冷的湖中，到了冰冷的水里，还有什么能护得住他呢，他可是连泳都不会游啊。
他觉得自己很疲倦，不想再说些什么，也不想再看些什么。他闭上眼睛，在双眼即将缝合的那一刹那，他看到了脚踏虚空的黑发女孩正伸出手指对着自己的方向似乎点了一下。
不知道为什么，他再没有感觉到自己在向下掉落的感觉，那种失重感在女孩的那一指中荡然无存。
林烽猛地睁眼，吊桥如照片般定格在空中。他就这样呆呆地看着头上的吊桥，有些庆幸自己还活着。
“别发呆，快解开安全带！我坚持不了多久了！”女孩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侧翻的计程车旁，她拉开车门，将手伸向他。
林烽没有时间去思考这些是怎么回事，他快速解下安全带，伸手握住女孩伸过来的手。之后，林峰的视线模糊了，他所看到的东西都在迅速移动。扑面而来的冷风如冷硬的木板拍向他那张脸，当一切恢复平静时，林峰已经踏在了岸边。
此时，计程车在他的眼里落入湖面中，溅起的水花如浪潮般汹涌。林烽发了好一会儿呆，才说，“大叔，没有什么好对不起的，我们现在不是已经得救了么。真的不幸中的万幸啊，大叔，你说对吧？”
没有人回答他，若说有，便只有呼呼划过的冷风。
林烽焦急地看向四周，除了女孩那张美丽的侧脸之外，什么都没有。
“司机大叔呢？”
一向对周遭事漠不关心的他，此时焦躁不安的少年心爆棚。
“他已经死了。他把生的权利留给了你，你应该感到庆幸才对。”女孩没有一丝表情地说。
他木愣地看着湖面。心想着如果自己挤公交车那么这一切就都不会发生了。
真可悲呢。
他想。
他看着湖面，那里的涟漪一圈又一圈地扩张到岸边。
他的脑海里又出现了那一幅画面，挂在高空中的吊桥似乎被定格住了，连空气都停止了流动。计程车好似被钢丝绳静静地吊着，大叔痛苦，愧疚地面容安静的如夜幕般静谧。这一切的一切，好似时间都停止了流动，只有他和女孩的时间还依然在流动着。
“这些都是假的吧……”他不知道该用什么词来形容今天的事情。
一般人若见到这种事第一感觉就是不可思议，但他并没有感觉到什么。一样的无所谓，似乎世间的所有事都与他无关。遇到的话，他就只会拍拍屁股走人。
但内心里的叫做“愧疚”的情绪正滋长，他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心去面对这种奇怪的东西。
“不知道。”女孩很简单地丢给他一个不明乎所以的回答。
女孩转身踏上台阶，朝上方的公路走去。他赶紧跟上，顺便掏出手机发送位置给警方，并注明车祸地点。
他觉得自己应该这么做。
他走在后面打量着眼前的女孩，她穿着一套浅蓝色的运动服，黑色的长发扎在身后。阳光照射下，散射出滑嫩的光泽。
女孩挥手拦下了一辆计程车，她头也不回地关上车门，随着计程车远离林烽的视界。林烽走到静明桥东，准备挤公交车去地铁站。
2. 地铁站
白色的铁皮列车毫不留情地远离他。
他斜靠着乳白色的墙体，数着钱包里的纸币。
为数不多的三张百元钞票，还有几张褶皱的十元钞票。加起来还不到四百，省吃俭用的话能勉强支撑他一个月的时间。
他想起前天网购了一台夜视仪，花了他将近四位数的钞票。他懒散地吐了口气，丝毫不为自己的行为后悔，反而有点兴奋。他想着要用它干什么呢？要不要再买几把仿真手枪，然后在夜里很帅气地走过女孩的窗前。说嗨，你好，我是特种兵吞月，现在正在执行任务，小姐，麻烦你提供一下敌方的数据。
他觉得“吞月”这个名字不错，听起来很霸气。他使劲幻想着女孩的表情，是迷恋的表情还是我要嫁给你的表情呢？无论是什么表情，他认为一定都会是他满意的表情。
头顶上的灯一会熄灭，一会又亮着光，很像日光下摇晃的树枝。林烽听到铁轨深处隐隐传来奇怪的声音，很像远处的街头铁匠敲打铁块的声音。
林烽以为那是列车要进站的声音，于是他走到门前，等待着门打开。门最终没打开，奇怪的声音也从他耳内消失。
他尴尬地看向周围，四周没有人，整个地铁站只有他一人。他轻松地吐了口气。
头上的灯光摇晃得越来越厉害，好像会随时永远地熄灭。他在心里念叨，这不会是豆腐渣工程吧。可千万别在这种时候断电啊。大哥，麻烦你在我走之后再断电。
他并不知道，这个地铁站是中南市最棒的地铁站。市政府投入大量技术人才，并采用很高级的钢筋水泥进行建筑。电路系统安全性非常强，完全不弱于首都的地铁站，如果不发生什么断层，只要有电，只要电灯不烧坏，灯光将永远不会熄灭。
这个骄傲的地铁站的灯光突然熄灭，滋滋的电流声从漆黑的深处传来，隐约还有轻微的拐杖声。
这一幕很像鬼电影里才会有的情节，他断定自己很倒霉地碰到这种恐怖的东西。他疯狂地脑补，什么贞子，僵尸，鬼魂一类与灵异有关的东西全蹿入他脑袋。
他真希望林正英这时拿着把桃木剑跳出来救他，说小子，跟在我后面，别走丢了。他又想着，到最后林正英变成了一个可怕的恶魔将他吞掉。
他摇头甩掉这些，觉得自己的想法太疯狂了。大人们都说，什么鬼啊，妖啊，只不过是人心里的恐惧。他安慰自己，假装相信大人们说的都是对的。
像个孩子一样地蹲在墙边。如果眼前有一面镜子，有灯光，他一定会指着镜中的人说，呀呀，这个怂得像个衰仔蹲在墙角的人是谁啊。
闪烁的电光在黑暗中悄无声息地出现。林烽看到了蓝色的电光，好像很远，但又不知道多远。
电光缭绕的人影渐渐成行，木色的拐杖很有规律地敲击着地板。
“小家伙……”
声音很沙哑，如果把它实体化，林烽相信那绝对是是块腐化了的朽木。
他神经质地认为那绝对是林正英，那什么电光一定就是什么鬼魂。他在收缚鬼魂，快点，快点收了它。
“你的身体一定很好……”
那人继续说。
他想…要我的身体？
灯光亮起，一张陌生的硬汉面孔突然间出现在眼前。林烽吓得尖叫，像女生一样地往后挤，说别吃我，别吃我，我肉很硬的啊，你牙齿不好别嚼我啊。
“发什么神经……”
“我……”他惊慌地看向四周。
白色的铁皮列车关上车门，缓慢加速离开站台。那是他之前错过的列车，现在又重新出现在他眼前，在相同的时刻，以相同的方式离开。
他下意识地摸向口袋，那里没有他买的车票。他慌乱地摸向另一个口袋，除了冷硬的钱包，什么都没有。他就像一个漏洞，奇怪地进入了这个地铁站。
“那个…大叔。之前这里断电过吗？”他小心翼翼地问。
“没有。这是中南市最棒的地铁站，如果你想让他断电的话，一百年后想一想可能会实现。”
“一百年后？电线不会老化吗？”
“……好像会吧。”
“那就是会断电咯。”
“有道理。”他发觉好像偏题了，“你问这干嘛？”
“刚才好像断电过，然后我看到了林正英在收鬼。不对，好像不是林正英，他不会吃人。”他一本正经地说。
“……”大叔像看神经病似的看着他，“年轻人，别熬夜了。熬夜太多了对身体不好啊，会出现幻觉的啊。而且林正英对收鬼不太在行，他的专业是收僵尸。记好点，小鬼。”
“好像是有这回事。但我的身体很好啊。我每天都早睡早起，每天都会啃干面包。前几天刚去医院验过血，没事啊，我的血红素很正常啊。还测过血压呢，对了，好像是有那么点问题。医生说我血压有点低，劝我多吃点早餐。但我每天都吃早餐，不应该会有什么低血压的，对吗？况且我还这么年轻，身体不会太坏的。综上所述，我觉得我没问题啊。”
“综上所述？年轻人，你的思维还挺厉害的嘛，还能够对自己说的话进行推理，总结。不过，你的废话有点多了，我觉得我该上车了。”
“尊敬的旅客，开往中南火车站的列车即将进站……”
列车慢慢靠站停车，平板门和列车门一同打开。拥挤的人群像鱼般地涌出，好像这里是一片富饶的海域。
中年男子顺着人群的空隙挤入车内，林烽等人群走的差不多他才慢悠悠地上车。
电铃的余音从门缝中挤入，头上的牌子密密麻麻地标着路线。他从未见过有标过这么复杂路线的短途列车，好像这是一趟从中南市开往北京的列车。但终点站确确实实是中南火车站，发车点是大田地铁站。他想着政府是有多闲啊，还是钱太多了。
列车摇晃地离开站台，很快进入隧道。林烽看着车窗，那里反射着他似有些憔悴的面孔。窗外的灯光像箭般地陆续射出，似乎永远都射不完。
“这趟列车开往地狱站，下一站是黄泉站……”电子提示音响起。
地狱站？
他抬头看向头上的牌子，那里清清楚楚地标着下一站是会展中心，旁边还有英语标注“ExhibitionStation”。
“ThetrainisboundforInfernal.ThenextStationisHuangQuangStation……”电子提示音切换到标准的美式英语。
他再次抬头看向头上的牌子，发车点依然是大田地铁站，终点站还是红色的中南火车站。
这是地铁公司开的玩笑吗？会吓死人的啊。
站牌的字迹慢慢地改变，最上成的列车编号变成了“死亡”。然后是出发点由“大田地铁站”变成了“人间”……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将站牌上的字迹洗刷掉，然后再填字，上色。这样整个站牌就完整的变成了从人间开完地狱。
林烽首先想到的是站牌后方有滚轴，滚轴将原本的纸张带到后面，开玩笑用的纸牌被转到前方。这很像是滚动广告牌。他在心里默默地为这家地铁公司点赞，说太棒了，你们太有才了，有机会带带我吧。
他偏过头，视线毫无障碍地在空荡的，莹白色的列车内游走。
整躺列车已经完全空了，好像之前已经到过了一个站点，所有人都在同一站点下车。但也太奇怪了吧，好像没有停过车吧。难道全都人间蒸发了？
他突然想到了之前地铁站断电时的事，那时好像什么人都没有。不对，当时很黑，看不到人是很正常的事。他想了想，发现那时连一个脚步声都没听到。
“不会这么倒霉吧。真他娘的什么东西都被我给遇到啊。我没有对神不敬吧。”他使劲地想自己是不是做过什么对不住神灵的事，他记得最近去过一次佛庙，烧了柱香。
烧个香不至于会有这么倒霉的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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